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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质荣誉

甲方你杨爷爷来了

  下午2点,我们在位于上海市黄浦区的笑果文化一楼席地而坐。这是一个小剧场一样的房间,四周是类似操场看台的阶梯,中间则是被这些阶梯围起的小小舞台。初春的上海还有些冷,杨蒙恩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卫衣和长裤,盘着腿坐在“观众”的位置上,整个人像刚刚从一场好梦中醒来。

  杨蒙恩是谁?对喜爱脱口秀的观众来说,他是《脱口秀大会》第三季总决赛第六名,是那一季令人惊喜的“后浪”“黑马”。而对脱口秀知之甚少的观众,也大多曾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过杨蒙恩很火的那些段子,比如“甲方和乙方,是孙子和爷爷的关系”,戏谑地戳中了当下诸多“打工人”面对挑剔客户的心声,引发过广泛的共鸣。

  最近的一次“出圈”,是在3月14日播出的综艺《吐槽大会》第五季第七期“体育专场”中,杨蒙恩“大杀四方”,一边吐槽范志毅的脾气是“你的疼痛我的青春”,一边接过别人对自己“脱口秀素人”的吐槽,自嘲是“脱口秀周素人”……

  在这个由“冒犯与和解”构成的吐槽综艺里,在节目搭建的“圈层碰撞”中,年轻的脱口秀演员杨蒙恩把自己放进了更汹涌的人海,也在“电视综艺+互联网”的特殊场域,对喜剧与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杨蒙恩是一个很“懒”的人,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他的微博置顶是“作风懒散,能打胜仗”。

  在《吐槽大会》第五季,第一期亮相时,杨蒙恩在镜头前摔了一跤。问起这件事,他笑说,“摔跤嘛,经常事”,因为“懒得抬腿,就蹭着走”。停顿了一下,又说,“可能我对这样一个世界太放心了,不会想象有什么磕绊”。

  对世界很放心的杨蒙恩,走路的时候注意力从来不在脚上,省下的那些力气,用在脑子里,或者眼睛上。

  这次走进录制的房间,也是如此。他看到里面那群“五光十色”的陌生人,被这个奇特的仿佛北方澡堂子一般的大杂烩吸引,完全忘记了看路。

  虽然这季《吐槽大会》录制前宣称是比赛的形式,但“建国(脱口秀演员王建国)作了一个特别合适的比喻,他说这季《吐槽大会》就像是‘美式摔跤’,所有的打架都是设计好的动作。纵然它会展现血腥暴力或者残忍的一面,但是其实都是‘演’的”。杨蒙恩一开始并不觉得《吐槽大会》这样的真人秀是令人紧张的,比起去年那档令他脱颖而出的、更具专业意义的《脱口秀大会》,《吐槽大会》更像是《脱口秀大会》第六名的嘉奖、一场轻松自在的游戏。

  但真正上去“演”的时候,在荷尔蒙的刺激之下,“人性的本质”仿佛被激发出来了。即便知道这只是一个“表演赛”,他还是会忍不住“往前怼”。懒懒的、没什么胜负心的杨蒙恩开始想着要赢了——更何况,自己的身后还是“团队作战”,“以前的吐槽(大会)感觉就是说完就走,凉了也和我没关系。但这一次有了集体荣誉感,团队下来也会再交流,去想为什么搞得没有别人好”。

  比赛激发了斗志,也让杨蒙恩见到了更厉害的圈外人和事。他惊讶于易立竞的出色表现,“从前没有人在《吐槽大会》上,用这样的方式去吐槽过;从前易立竞在自己的访谈节目上用这样的方式提问,也从没人觉得好笑过”,但这种独特的表演风格与编剧能力的完美结合,形成了强有力的反差。

  与那些“更像普通人”的来自电竞圈、体育圈等不同圈子的“文化人”交手,也让杨蒙恩对比赛有了新的理解。“比如和阎鹤祥(PK)那场,在我看来我就是输了。”即便被比赛激发了斗志,即使对赢有所渴望,杨蒙恩也还是对自己的这场胜利有着“从业者”的认知。“比赛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那天杨蒙恩第一个出场,在脱口秀的主场,见到各式脱口秀综艺大火之后前来的爱好者,他们喜欢、也更熟悉脱口秀演员,沉浸在他们的笑话里,“第一个,票数没有对比,(观众)就是喜欢你,觉得你讲的好笑,就投了”。直到后来,比赛的氛围才逐渐进入,观众开始作比较、开始拥有评判标准,而自觉“效果没有阎鹤祥好”的杨蒙恩,因为第一个出场的优势获得了胜利,“如果我俩调换一个顺序上,可能我就输了”。

  成为脱口秀演员、走上喜剧之路,是极为偶然的——同在北京的大学同学买了脱口秀的演出票,因有事不能去,送给了杨蒙恩。看完演出,他觉得“这东西我也可以讲”,就找到主持人,希望之后能够登台表演。

  第一次,杨蒙恩讲一个5分钟左右的稿子,关于自己的家乡内蒙古,那是一些如今看来“明显在刻板印象基础上生发的东西”,比如地广人稀,比如民风彪悍——但观众反响热烈,效果很好。就这样,他开始了白天做本职工作、下班去兼职讲脱口秀的生活。

  表演脱口秀的地方通常是在北京二环的胡同里,而杨蒙恩住在东六环,八通线的终点站,怎样单程都要1个半小时。有时讲完开放麦要是太晚,就得倒几趟夜班公交才能回去,“到家4点了,然后第二天还要上班”。

  但创作、表演、收获反馈带来的满足感无以复加。脱口秀带给他青春的感觉—那是一种似乎在少年时期才会有的、和其他学校的姑娘在早恋的心动:每天上班在等下班,下班了背起东西“哗”就跑到开放麦去,跟脱口秀这位“心爱的姑娘”约会,是不计成本的开心奔赴。

  而站在舞台上,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刺激。观众的反馈在小剧场的氛围内真实而迅疾,那些表情、笑声,会让杨蒙恩在表演结束后彻夜难眠:讲得好了,感到快活,“观众已经散去,但掌声还在脑海”;讲得不太出色,反复咀嚼尴尬瞬间,“观众已经散去,但沉默还在”。

  为了能够时常拥有“掌声还在脑海”的瞬间,观察生活,记录有趣事物,成了杨蒙恩的日常。

  比如当下讨论度极高的基金,“比如有人说基金要看长线,我就想说,这个长线要多长?比我的命还长吗?我死了它还没赚怎么办?”情绪、关注都很足,再加上未来逐字逐句的打磨,就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段子。

  即便如今成为全职脱口秀演员,杨蒙恩依然很少讲那些真正令人感到痛楚的、束缚的个人悲欢——那些是他自己还没能跨过的山丘。杨蒙恩的好朋友、同为脱口秀演员的杨笠,评价他的性格“很温和,情绪稳定不会失控的,对一个事有看法,但是能忍一会儿”。但杨蒙恩自己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对别人发脾气”。很多情绪失控的、压抑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像在水里,找不到可以呼吸氧气的出口。他羡慕那些即刻呐喊的人,羡慕能在街边大声争吵的人——但最终,他还是愿意自己呆着,不打扰别人地消化苦涩。

  而杨笠曾形容的,脱口秀能够让她“安全着陆”的感受,对杨蒙恩来说也几乎是无效的。脱口秀不是“出口”,也不是好友杨笠口中的“着陆”。脱口秀只能是一个“戳”,一份标记,在创作和言说出来的时刻,证明了他确实接受并消化了这份日常生活带来的波折与坎坷,并且,愿意将其加工,从“1”到“2”再到“3”,以喜剧的方式言说出来,“让跟我有相同困扰的人,在我的这个喜剧作品中消解掉痛苦”。

  脱口秀依然是那个心爱的姑娘。依然是彼时北京冷冽的冬天里,下了班冒着寒气跋山涉水见上一面的怦然心动,也是此刻彼此缠绕、息息相关的日常缱绻,而有一些沉重,总要消磨后,再讲给心爱的人听。

  我问杨蒙恩,脱口秀这个“心爱的姑娘”为何令人沉迷?是“美丽”“善良”还是别的什么特质?

  近年来,随着《脱口秀大会》《吐槽大会》等综艺的崛起,作为艺术形式的脱口秀,也不再只属于小小的剧场,拥有了更广泛的语境、更多元的舞台,成为了炙热的、足够攒上一场“流行文化乱斗局”的现象。它抓住了人性的弱点:比如好强、想赢,比如追求轻松,比如愿意观看讽刺与幽默之间的摆荡、冒犯与尊重之间的胶着……用戏谑、以夸张的文本、表演,对社会问题作出自己的再诠释,澎湃热情,充满生机。

  人性的弱点,也是喜剧的起点。杨蒙恩也在许多的表演试炼里,逐渐理解其中的门道。最开始做全职脱口秀演员的时候,他曾经去一家半带餐酒吧表演。在这个有点尴尬、常常冷场的“非典型”表演场所,杨蒙恩发现,如果将下面的客人简单分类,再有尺度地调侃其中一个,会收获不错的热场效果。“如果现场有4个工作单位的人,我充分了解资料后,先调侃其中的一家,拿捏得当,场子就起来了,对方也不会感觉冒犯。”从接受冷场到调动热场,再到寻找“窍门”活跃气氛,“成就感还是很高的”。

  还有一些笑点,是观众给的。有一次,他在线下讲了一件普通且真实的事:一个粉丝既喜欢他,也喜欢蔡徐坤,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俩能够“梦幻联动”。这个在他看来没什么好笑、只是用来过渡的讲述,却在当时引爆了现场。“那我就知道,下一次讲到这里,留一个‘气口’给大家笑。”同时,他也在思考,“梦幻联动”为什么好笑?在这个令人意外的笑点上,能不能再作一些合适的发散?如果表演的场域变成了综艺娱乐节目,同样的段子又会收获怎样不同的效果?

  电视综艺上的表演终究与剧场中的不同。在剧场,观众与演员遵守剧场的规则便好,“就像电视剧里杀人,没人会报警,各位明白是演戏”,但网络与综艺把脱口秀表演带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它一面幸运地成为了一样潮流品,身处其中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一面接受着更多人的审视,承担着“浪潮退去,看谁在裸泳”带来的生存恐慌:流行退去后,脱口秀能不能活下来?

  况且,“活也有两种活法,行业要活还是演员要活。如果有幸在浪潮退去之后,行业活了下来,你们可以像看话剧一样的去选择看脱口秀,所有人就活了下来。但是如果行业没有活下来,只有几个幸存者活下来,那就是只有演员活下来,没有行业了”。

  而脱口秀演员们此刻的努力、脱口秀综艺的频繁上演,是“大家很希望整个行业活下来——比如说这样一个世界上即使没有唱歌节目,大家还是选去KTV;这样一个世界上没有电影节目或者话剧节目,大家还会选择去看电影、看话剧,这样才是正确的”。

  杨蒙恩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开专场,在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行业里,拥有能“被回味”的、不要跟社会脱节的段子。“现在段子效果不好的话,问题可能不是出在写作能力上,而是在于语态的过时”,杨蒙恩讲起有一天在网上看到的视频——如今的小学老师几乎都不用粉笔了,他们用电子屏授课,那些擦黑板、被粉笔头打中头的记忆,未来将成为过时的语态,在形式上无法引起广泛的共鸣。但人性是相通的,深层与经典的东西不会变——比如真诚的表达,比如那些确实被伤害过、又反刍过的痛苦。

  杨蒙恩说起周星驰,那是他最喜欢、佩服的喜剧人。在周星驰的人生历程里,他看到了一个执着的人,如何坚持着让自己着迷的事业,并最终创作了令人难忘的优秀作品,“很奇妙,看着他就是类似一条河,一路流过来,自己成了一个入海口。你不能说入海口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但是他创造了一条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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