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资料：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我所经历的形形的案件——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季宗棠办案手记》

  1998年10月9日深夜23时59，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临汾路派出所（今静安分局临汾路派出所）接到报案——阳曲路50弄9号X01室发生一起入室盗窃案。临汾路派出所立即派出民警在5分钟后、也就是10月10日0时04分赶到现场。

  现场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单元套间，进门是个过道厅，左边是卫生间，右边小转弯是卧室。卧室里陈设还算整齐，但所有的橱门和抽屉都被撬开。客厅的地面上有纷乱的血鞋印，民警顺着血迹来到卫生间，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女尸，身下一大滩血。盗窃案的出警立即升格为凶杀案，派出所民警立刻要求所有人退出房间，封锁现场，随即立即向闸北分局指挥处汇报，请求刑侦大队增援，此时是0时15分。

  0时30分，刑侦大队的刑侦、技术人员以及法医赶到现场，开始勘查和访问工作。

  死者头朝里脚朝外躺在卫生间的地砖上，头部位于抽水马桶和浴缸之间，上身穿着棕色紧身连衣短裙和黑色网眼文胸、下身穿连裤袜和白色网眼底裤，裙子的下摆被翻起。死者头顶的左右侧都有钝器打击伤，右枕部有压击伤，头骨有骨折迹象，但没有开裂；左侧颈部表皮脱落，颈部有明显的扼掐痕迹。法医尸检判断死者的直接死因是窒息，经分析应该是先被钝器打击头部倒地后再被掐死的，死亡时间初步判断约在10月9日22时左右。

  经查访，死者的身份确认为时年39岁的凌某，无业，曾经在新加坡“扒分”两年，回国后就与人在卢湾区工人体育场（今黄浦区卢工体育场）的邮票市场（今上海卢工邮币卡交易市场局门路店）倒腾邮票生意。报案人吴某是死者的丈夫，时年42岁，是上海铁路局南翔机务段消防队的消防车司机，两人有个9岁的儿子，但孩子不和他们一起住，而是住在奶奶家。

  报案人吴某说：他23时30分回家，发现房间里的抽屉都被撬开，以为发生了盗窃案，跑出去时经过卫生间，看到妻子躺在里面，于是就立即跑到邻居家叫他们打电话报警（邻居家有电话）。

  从死者的穿着和死亡地点分析，死者凌某应该是刚要出门或者刚从外面回家就遇到了凶手。所以凶手很可能是外人入室盗窃、恰好遇见了凌某而谋财害命。卧室内的橱门和抽屉被撬，里面物品多有翻动也符合入室盗窃的特征。房间里所有被撬抽屉的翻动痕迹上都有血印子，显然是杀了人后再进行的翻动。另外，屋里的电话线被人为地拔断了。

  但是，现场勘查发现，橱门和抽屉里的美元、新加坡元、存折等值钱的物品都没有被取走，死者身上的金项链、金手链、金耳环和金锁片也都没有被取走，却又不符合入室盗窃的特征。所以警方也不能排除仇杀后伪造成抢劫杀人的可能性。

  经过排查，具备作案条件的可疑人有三个：其一是凌某的丈夫吴某，不过据吴某说，他当天整个白天都在单位上班，18时下班后回母亲家吃饭，饭后带着儿子去与朋友合伙开的电子游戏机房玩到21时，再送儿子回母亲家，再回游戏机房一直到23时，这些都有证人证明。似乎，他没有作案时间。

  第二个是从河南来上海做邮票生意的王某，凌某从新加坡带回来一大笔钱，其中7万元给丈夫吴某和朋友合伙开电子游戏机房，其余的十几万就和王某合伙投进了邮票市场，王某出的数额更大，所以凌某要分红很自然的就要依赖于王某的经营，所以两人的关系十分暧昧，甚至在整个邮票市场都不是秘密。

  1998年9月，凌某又结识了一个倒腾邮票的年轻男子，就是第三个怀疑对象。两人很快就勾搭在一起，正牌老公吴某都没说什么，作为第三者的王某却怒不可遏，大发醋意，勒令凌某和那个“小白脸”断绝关系。凌某不止一次为此和王某发生争吵，甚至还为了表明心迹当着王某的面割腕自杀，幸亏送医及时保住了命。

  可见王某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警方认为王某有可能因为争风吃醋、怒而杀人的可能；而第三个“小白脸”也有争强好胜，愤怒于凌某“始乱终弃”而将她杀害的可能。

  经查，王某虽然有杀人动机，但他没有作案时间，因为他手下的伙计证明他没有离开住所。另外在案发当天即10月9日一整天他给凌某打了19个电话，电话显示的区域都是卢湾区，所以能排除王某的作案嫌疑。

  那个“小白脸”本人倒是无法说出10月9日晚上18时至10月10日早上的行踪，似乎大有嫌疑。查他的BP机记录显示，在10月9日18时左右收到两条留言，内容都是：“我在XX，速来。”留言的是一个姓林的女人。“小白脸”说这一个女人约他到乍浦路美食街吃晚饭，他们在10月9日18时15分见面，到10月10日7时才分别。

  警方问饭店的名字，那个姓林的女人叫什么，住在何处，“小白脸”却一直推说不知道，使得他身上的嫌疑更加大。警方随即将“小白脸”拘留审查，在一轮审讯后，“小白脸”终于承认：这一个女人是个吸毒的“瘾君子”，他本人也是个“瘾君子”，当晚两个人在小东门吃了晚饭，饭后就去了林姓女子租住的房子里吞云吐雾并过夜。

  根据之前的询问笔录，吴某声称凌某在10月9日早上6时45分带了一块月饼离开家去邮票市场。但是邻居们都没有证明看到凌某出门，而且之前凌某出入都是由吴某接送的，为何当天没有接送呢？而且居住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店主反映，凌某只要早上出门，就必然要在他这里买一袋豆浆，但是10月9日凌某没有经过他的小店。

  吴某自称10月9日上午10时左右离家去上班，这个情况被人证实了。如果吴某在这样一个时间段出门，却没人看到凌某出门，王某在这一天里给凌某打了19个电话都没打通，如果凌某这时候还在家里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凌某被人给控制了，而能控制她的人只可能是吴某。

  吴某自称和凌某丈夫妻子的关系很好，感情极深，甚至还向做笔录的民警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常常和凌某行“周公之礼”。但是，法医对凌某的解剖尸检表明：凌某的下身患有妇科病，正在进行注射治疗，在现场勘查时还在抽屉里搜出了一针还没有来得及打的妇科病注射药剂，这样就说明了凌某在最近一段时间根本没办法和吴某行“周公之礼”；邻居也反映夫妻俩经常吵架，关系并不好。

  群众反映，凌某从新加坡回国是赚了不少钱的，所以财大气粗腰杆壮，在家里颐指气使，作为丈夫的吴某被凌某一脚踩到了地底下，沦为做家务、带孩子的名义丈夫。确实很窝囊，邻居们都很同情吴某，凌某又在外面“轧姘头”（上海话“出轨”的音译），所以大家都觉得凌某太过了，哪怕是吴某后来也在外面有了女人，旁人也都认为这都是凌某逼出来的，依然一边倒地同情吴某。

  吴某的一个朋友甚至反映，前不久吴某和他喝酒，喝多了就恨恨地说起凌某背着他在外面“轧姘头”的事情。朋友劝吴某跟凌某离婚，吴某说：“这样太便宜这一个女人了。”那个朋友还说，在一年之前，凌某也曾经向吴某提出离婚，吴某说离婚可以，但要凌某给他10万元作为补偿，自然遭到凌某的断然拒绝，还被凌某一顿嘲讽：“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窝囊废！”随后自然又是一顿大吵，他还曾经去劝说过。吴某之后为了报复，也和游戏机房收银的一个外来妹“好”上了，之后夫妻俩就“各玩各的”。根据那个外来妹反映，当她告诉吴某说警察找她问话了，吴某神色大变，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她讲：以后帮他带好孩子，像是在托付后事。

  吴某自称看到凌某躺在卫生间里就立即跑到邻居求助报警，按常理作为丈夫，首先应该冲上去看看妻子是死是活，再进行抢救。但是，吴某的举动像是笃定凌某已经死了似的。

  另外，尸体经市局法医室重新尸检，推翻了之前尸检得出的10月9日22时左右死亡的结论，将死亡尸检确定在10月9日6时左右，这样，按照吴某本人的说法，凌某死亡的时候他刚好就在家里。

  由此，吴某重新成为重大嫌疑对象，于10月11日上午被闸北公安分局拘留审查。预审科长季宗棠就上述四个疑问制定了周密的预审方案，然后放手让手下的年轻人大胆地审。结果审到16点吴某就顶不住了，提出要见分局局长。当局长亲自赶到审讯室后，吴某当场就跪下，抱住局长的脚大呼“救救我的命”，左右连忙将他拉开后，吴某一边哭一边交代了自己杀死凌某的全过程。

  10月9日早上6时，凌某起床后问吴某要3000元钱去邮市，吴某不同意，于是两个人就开始争吵。一贯盛气凌人的凌某又不讲口德地开始骂吴某“吃我的喝我的”云云，而这次吴某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给钱（虽然凌某和吴某平时各花各的，但由于凌某认为吴某开游戏机房的本钱也是她出的，所以三天两头的额外从吴某那里要钱，一般吴某都是给的），凌某见“老三样”失效，更加口不择言，大骂吴某是窝囊废之余说：“我就是要让侬做‘渥乌句’（上海话“活乌龟”的音译，意思是妻子出轨给丈夫戴了绿帽子）。”

  这句羞辱性的话彻底让平时被妻子稳压一头的吴某彻底“暴起”。一把将凌某推倒在地，凌某见平素总是唯唯诺诺的丈夫今天居然敢向她动手，自然也泼妇附体，从地上跳起来扑上去就狠狠咬了吴某一口，吴某吃痛，再度将凌某推倒。凌某再度爬起来随手抄起一把锤子扔向吴某，被吴某闪身躲过，回身捡起了锤子照着凌某的头就砸了一锤，将凌某砸倒在地，然后又照着凌某的脑袋砸了第二锤，鲜血被砸了出来。

  见凌某此时已经瘫在地上直喘气，吴某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杀人灭口，他戴上一副手套，然后扼掐住凌某的脖子，直到凌某完全断气。随后吴某勇伪造了入室盗窃杀人的现场，又将血衣、血袜、鞋子和锤子、手套等物证装入一个塑料袋后扔进阳泉路保德路桥下的西泗塘河道中。然后他照常去上班，下班后去父母家吃饭，带儿子去游戏机房玩，最后在晚上23时以后才回家，然后装模作样地去找邻居帮忙报警。

  为了证实吴某所说，警方先检查了吴某的手臂，确实发现了被凌某咬出来的清晰咬伤，随后又派人在凌某的朋友圈中进行了查访，受访者都表示凌某曾不止一次地在他们面前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吴某的轻视和嫌弃，纷纷认为以凌某的脾气和性格，是完全说得出“我就是要让你做‘活乌句’”这种伤男人自尊的话的。从客观上证实了吴某所供述的真实性，走访到最后就连侦查员都有点同情吴某了。

  至此，本案仅用两天就真相大白。吴某因故意杀人罪被闸北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最终判决欢迎知情小伙伴积极补充。